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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從小長在一個空蕩的家中,樂的清閒,小時候的玩伴只有奶奶和伯父。住家附近單調到不行的街道,滿地的檳榔渣,以及工地鑽土機的噪音,每到黃昏時她總是感到天空灰灰的,以及沒有朝氣的路人。

  伯父總是嚼著檳榔,抽著長壽,但從來沒有惱人的煙臭味和恐怖的紅色牙齒,也許有,但不存在於她在的回憶中。她甚至不知道伯父的職業是什麼,雜貨店?代書?無業?這對她不重要。伯父常騎著達可達載著她到菜市場吃飯,這畫面甚至比跟爸爸吃飯的畫面還要鮮明許多。當他們在十字路口等待的時候,他打開檳榔盒準備拿出檳榔,而她好奇地伸出右手把油門轉了一下,伯父驚嚇地說「哦~不要玩這個,很危險。」她哈哈大笑。伯父喜歡她,因為伯父沒有兒女,而他們有時感覺就像父女。

  八十多歲的奶奶,腳患有風濕,但身體還算健康,每天她總是在家門口,拿著扇子坐一整天,附近店家的大嬸們,買菜經過的婆婆們,陪著奶奶聊天。口渴了後,就叫她到幾條街外的小攤販買杯奶茶,一百元的鈔票,找的零錢全都是她的零用錢。有時候中午與奶奶一塊吃飯,簡單的白粥配醬瓜和肉鬆,吃飽後,兩人一起午睡。奶奶的房間很有古味,床是硬木板,枕頭則是竹枕,她常在想,奶奶是怎麼能用這種床和枕頭睡覺的?除了床之外,還有很多漂亮的中式櫃子和針線盒,以及老人的爽身粉味道。

  她沒有鄰居,或許該說,她沒有與鄰居熟識交朋友,她知道隔壁同年齡的男孩子叫什麼名字,在哪一個班級,但他們不交談。再隔壁的漂亮女孩子曾經是她的同學,但卻因此更沒有往來。也許是出自於一種害羞和尷尬,曾經有那麼過唯一一次的遊玩,在巷子旁的水溝跳著,她倆跳著跳著,一回過頭後,原來她早就一聲不響地走了,她心想剛才是不是自己一人在這兒像傻瓜一樣笑了幾秒鐘,「怎麼了呢?」

  隨著時間流逝,她和伯父疏遠了,不為什麼,因為長大了,因為有了學校的朋友,因為她知道伯父只是伯父。他們之中好像多了點距離,她因此感到一些難過,其實她很喜歡伯父,卻總是存在一些毫無道理的害羞和尷尬。

  她很小的時候外公就過世了,連他的長相都記不得,雖然她參加了喪禮,但是只記得外婆蹲在棺材旁大哭的畫面。她長大了後,某次陪著媽媽到安養院探望外婆,她仍然不知道外婆的名字,不僅如此,她想外婆也不知道她的名字,也不知道她幾歲吧。其他親戚們也一樣,一堆的表弟表姐堂哥堂妹,即使看到了只知道是親威,但誰是誰她是一點都配不起來。

※※※

  幾年後,伯父得了癌症,她卻不能做些什麼,她不知道伯父會否因為疏遠而感到生氣難過不想見面?她不敢探病,因為她不敢看他痛苦的樣子,後來,伯父過世了,難過或許有一些,但她沒有哭,只感覺人生的一部份好像跟著死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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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高中時,她交了男朋友,是在聯誼時認識的,害羞的男生,與外表看起來相反,他是單親家庭。第一次約會是到美術館,她還記得他們在等公車時聊了些什麼。第一次牽手是在男生的學校,他下課之後兩人到了附近的速食店吃飯,她卻感覺很不真實,沒幾個月後他們便分手了。而此之後她再也沒參加過任何聯誼。

  「今天我看到隔壁的兒子在路上一個人走,好奇怪,那兒離這很遠,怎麼會在那裡?而且眼神看來很憂傷,看起來很徬徨,不知道是怎麼了,真可憐。」某天她聽到爸爸和媽媽在說著這件事,她在這句話中聽出一些爸媽對他的同情。那是她大學時的事情。

  奶奶生了重病,在醫院久了之後開始顯的有些失智,她很少探望奶奶,因為忙碌,偶爾看看她,親切地說,是我呀奶奶,但是奶奶卻忘了她是誰。她知道她的回憶已消失,心裡常常想,對奶奶來說,她們的情感是否也消失了?

  偶爾,在路上會碰到小時候的同學,即使大家都住的很近,但隨著朋友一次又一次地交替換新,反而處於一種近似於失聯的狀態。他們與自己的面容都改變好多,「他們會不會變的很奇怪呢?認不出我吧?沒有必要過去攀談吧?」於是就像陌生人一樣,擦身而過,誰也沒叫住誰。

  發生了很多事,國小的好朋友在幾年前打工時出車禍死了,而她過了好久才知道,若不是媽媽告訴她,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吧;打工時認識的同事,在結束工作後的幾個月接到另一個人的電話,說他昨天在家暴斃了。很奇怪的感覺,雖然他們不熟,但上星期他們很巧地在電話中聊天,之後,她把他的手機繼續留在通訊錄中,沒有刪去,只是每次看到時,總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,「一定有他的朋友至今不知道這件事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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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奶奶過世了,她一樣沒有哭,她不知道為什麼,她想,也許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的無情。她只為自己而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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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之後,她在家附近獨自發呆不斷地走,不往哪兒走,不想什麼,就像年輕時鄰居家的兒子一樣。沒有什麼事開花結果留在她的心中,像是被丟掉一樣。現在,她看著附近滿地的檳榔渣、狗屎、聽著依然存在的鑽土機,黃昏時天空仍然一樣灰矇矇的,它們好像存在了幾十年一樣,但對於這附近的幾十年,她僅存的回憶就只有這麼多了。


※※※


  那本法國小品《一直下雨的星期天》是她喜歡的一本書,裡頭的諸葛阿諾,那個看起來傻傻呆呆,總是一派清閒地漫步,怡然自得地做著許多孩子氣的事,其實心中的苦悶正和她自己如出一轍,好像過著充實豐富,卻同時好像什麼都沒有。也許她並不是因為諸葛阿諾才喜歡這本書的,而是書中那句引用強尼哈利戴 (Johnny Hallyday) 說的話。因為她發現她沒有記得多少書中的內容,即使她看過許多次,卻只有那句話一直印在她的腦中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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